由著名平面设计师邵新设计的邮册——《猴藏》于2月28日正式发行。邵新说,这是他献给辛苦半生的父亲、首轮生肖猴票设计者、我国惟一的一任邮票总设计师邵柏林和所有为儿女操劳半生的父辈人的一份敬意。
我1956年12月出生于北京,属猴。第二年,我还不到一岁的时候,父亲就被打成“右派”。在父亲创作的最好年华里,他便去农场接受劳动改造。从那时起,我记忆中就很少再见到父亲。偶尔见到父亲时也是看到他匆匆回来,拿几件换洗的衣服又匆匆离开。每次问及父亲的时候,母亲总是推说父亲去外地画画去了。现在想来,也许母亲当时是不愿意让我幼小的心灵受到伤害吧。高中毕业时,全班同学参军检查身体,我们班只有两个同学没有资格检查,其中一个就是我。由于家庭问题,我被取消了参军的资格。如果当年父亲不被打成“右派”,我想自己肯定已经圆了当兵的梦了。
记忆中的父亲是生疏而遥远的。特别是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父母每天都要学习到很晚才回家。父亲很少有时间陪伴我们,也很少带我们出去玩。下学后,我常常一个人脖子上挎着一张月票卡、一串家门钥匙,坐着公交车满城转悠,从城市的这一头坐到另一头,从一辆车跳上另一辆车,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没人管的流浪儿。
七岁那年,我与楼里的小朋友打架,父亲知道了,不问青红皂白,将我狠狠地打了一顿,还将我用心爱的盖销邮票换来的热带鱼全都倒进了马桶里,看到在池子中挣扎的小鱼儿,我难过极了。缘于幼年的经历,我对父亲一直心怀怨怼。在成年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仍对父亲保持着一种本能的敬畏与距离。我们父子之间极少闲谈,沉默成为我们之间相互习惯的一种语言。
也许是缘于血脉里的遗传因子,在音乐和绘画方面,我在很小的时候就显露天赋。但在那里,学习艺术绝对是一种奢望。我自小非常喜欢音乐,想学乐器,却遭到了父亲的坚决反对。从小到大,父亲没给我买过一件乐器,童年时惟一珍藏的一支笛子还是我用中午省下的一角饭钱买的。艰苦的条件反而催生了向上的动力,高中毕业的时候,我居然可以用六七种乐器演奏。现在想来,父亲当年的坚持是自有一番苦心的。在那个特殊的历史年代,父亲不希望我们重蹈覆辙,继承他的衣钵。他固执地认为远离艺术就可以远离纷争。可是,光阴流转,若干年后的今天,我们姐弟还是背离了父亲的初衷,两代人又被一种无形的链条牵系着,在追求艺术的道路上相逢。
记得有一年春节,父亲带我去买年货。那时每家只有到过年凭副食本才能买到一斤花生和一斤瓜子,那年冬天的北京特别冷。我足足站了两个小时的队,脚都站麻了,才领到两袋沉甸甸的“果实”。买回家后任凭我们几个馋嘴的孩子将篮子都看漏了,也是一口都不能动,父亲说这是客人的“专利”。
在风云变幻的社会里,父亲始终两袖清风,淡泊名利。在壁画业很火的时候,著名画家、工艺美院张仃院长极力推荐父亲从事壁画创作,并调到学校从事教学和绘画工作。但父亲就是不肯放弃多年追求的邮票事业,他更执著于他的方寸世界。“我这一辈子什么也不图,就喜欢邮票和摄影,邮票是你父亲的命。对物质生活,我向来没有太多的奢求——一碗米粥再加一碟花生米足矣。清贫不可畏,心安即是家。记住,这就是你的父亲。”这些是父亲和我仅有的几次长谈的主要内容。有时我觉得父亲像一头勤恳得愚钝过时的牛。有意无意中我常暗下责备父亲,批评他愚顽的老实和顽固,但父亲目光中的坚定又使我常常自愧不如,细细品味父亲的严厉,渐渐发现了其中腴沃的另一种滋味。随着年龄的渐长,父亲的话慢慢成为我们人生的指导,使得我们兄妹在艺术之途上能专心艺术,不为外界浸染。
我们兄妹自小从父亲那里得到的教诲就是自主自立,凭本事打拼。在我成长的经历中,父亲总是批评多于鼓励。虽然他没有给我太多的荫蔽与关爱,但却教给我许多至今仍受益无穷的道理——踏踏实实做事,坦坦荡荡做人。记得高中毕业那年,我让父亲帮忙给找个工作。他说父母在这件事上绝对不会帮你,一切要依靠自己。无奈只好上山下乡当农民。返城参加工作后,父亲又给我立下两条戒规:第一在他任邮票总设计师时,不允许我参与邮票设计工作;第二不允许我到集邮市场上换邮票。这两点,我都做到了。
默记着父亲的教诲。一步一步脚印地一路走来,终于可以用行动和一点点成功来向父亲汇报了。想来自己的阅历也算丰富了,当过农民、民工、工人、美编,改革开放后又下海当艺术总监。除了当兵的梦想没能实现,好像想尝试的工作都做过了。父亲严厉的教育方式使得我养成了坚忍的性格,事事不甘心人后。当年插队的时候,我曾经完成过独自一人一天割一亩麦子的“壮举”;当民工时,我一个人和两卡车水泥,从来没输给别人;开解放牌卡车时,我创下了在冰天雪地里连续开十五个小时车并创连续三年安全无事故的纪录;在出版社当美编时,也创造了社里的设计纪录,同时我次获得国内外设计艺术大奖并荣获书籍装帧金银大奖⋯⋯现在想想,我这一身本事还真是让父亲给逼出来的,这一切都应该功归于父亲的严厉教育。今天,当年无法理解的事情终于明悟。特别是在自己也做了父亲之后,才更加感受到父爱深重。父亲以独特的教子方式教会了我如何学会吃苦敢于拼搏,于逆境中不自弃。
我是看着父亲画邮票长大的。一张大大的画稿,经过一番心思,竟然被鼓捣成一张张精致的小邮票,一来二去的,对这小玩意也产生了兴趣,闲时自己也试着涂鸦几张,居然像模像样。博得了一些喝彩后,便更加欲罢不能。但忙于工作的父亲是绝少有时间陪伴我们的。记得我五岁那年,一个周日,正在画邮票的父亲突然起了兴致,唤我到案头。我央父亲给我画一个孙悟空。父亲停下手里的活,很快就给我画了个手持金箍棒、神采奕奕的孙大圣。一团祥云之上,孙猴子神态活泼、生动可人,好像还是彩色的。这是我记忆中父亲给我画的惟一的一张画。
七岁的时候我开始集邮,记得那一年,我一个人背着挎包,从陶然亭徒步走到王府井八面槽的市集邮公司门市部,就为了巴掌大的一枚小纸片。当手心里终于捧着了一枚枚方方正正的小精灵的时候,感觉蛮开心的。1970年,我随父母去湖北“五七”干校,临行前,我将自己收藏的全部邮票送给了平时玩得来的小伙伴。从干校返城,又赶上农村插队,革命的热情稀释了对邮票的热爱,集邮计划不得不中止。1979年,春回大地,集邮的爱好又被重新拾起。
2004年,甲申猴年,我的第五个本命年,父亲也已年逾古稀。我反复琢磨着能给父亲出一点什么有意义的东西,以表达我作为儿子对父亲的一份敬意和孝心。这么合计着,就有了策划《猴藏》邮册的打算。当然还有一些别的因由,比如告慰我多年的邮票情结、了却本命年的一桩夙愿——今年又正好是我和小妹邵山的本命年。
从策划创意到出品,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在设计过程中,我将三轮猴票设计背景后的故事一一收入其中,就像一个花匠把各种不同的植物栽在一个园子里,希望它们看上去和谐而丰富。我是怀着岁月的感怀之情以及对父亲的敬意来赶制这道视觉的小菜的。在设计过程中,我一次次的拾起过去,缝补缀合,感觉上好像是进行一次精神上的“还乡”。父亲将邮票视为生命和毕生的信仰,对为中国邮票事业操劳半生的父亲,我用这种特殊的方式向父亲致敬。
现在想来,自己一生中最值得骄傲的是两件事:一是自己出生于艺术之家,秉承了父母的艺术基因,使得自己在艺术之路上顺风顺水,一路通途。第二是自己在从事书籍装祯及平面设计工作的近三十个年头,能亲自参与北京2008申奥报告的设计工作,短短的四十天里,和同事协力完成了长达596页的申办报告的设计工作。当申办报告如期送达洛桑,北京申办奥运会取得成功的时候,我的心情非常激动,作为一名中国人,能为北京申奥尽一份力是一生中的幸事。
最后,顺便来谈谈这本《猴藏》邮册。整本《猴藏》邮册运用今年的幸运色红色——红、黄、棕、金,预示着猴年美好如意的运程和光景,邮册中首次披露了首轮“庚申猴票”背后鲜为人知的故事,同时还有少见的猴年首日封及珍贵的设计手稿和我珍藏多年的整版猴票票样。这整版猴票的背后还真点不得不说的有意思的故事。那时整版猴票市价为6.4元,而我当时的工资仅为30多元,用四分之一的工资买一张当时还看不出什么价值的小纸片,这实在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其实也并不指望着它日后能升值,只是觉得自己是属猴的,第一轮猴票又是父亲设计的,这版邮票于是成为我们家惟一的一版珍品,就连首轮猴票设计者的父亲都没有存下完整的一版。
几经周折,邮册终于出世了。猴年生人给首轮猴票的设计者出邮册,也算是一桩新鲜事了吧。就算是对父亲艺术生涯的一个总结吧,也希望它能补上自己平时无法尽孝的遗憾。2004年,自己的人生也已经过半,13年前创办的北京理想创意艺术设计有限公司也像个被拉扯大的孩子,从设计世界三大男高音紫禁城广场音乐会到设计北京2008年申奥报告,也算一步一个脚印,好歹有点摸样了。凭着双手奋斗打拼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向父亲交上一份还算合格的答卷了。希望《猴藏》这本册子能给辛苦半生的父亲一份问候和安慰,也算我向我的父亲——一位艺术家传达一份心中的敬意。同时希望它能扮演一双宽大温暖的手在猴年里,给忙碌的人们一点对过去的回忆和对未来的向往。
最后,在金猴献瑞的猴年里,祝所有与理想结缘的朋友猴年如意,一生幸福!也祝父亲和天下所有父亲猴年顺意,健康平安!